去年暑假，我聯系到一家外企同意接收我實習。 履行完手續后，我被安排到一個由11位成員組成的科室中。 　　幾天之后，和大家漸漸混熟了，說話辦事就沒有剛開始那么拘謹。有一天，我特意挑了午餐的時間，向一起吃飯的兩位同事問道：“這間辦公室里那張空著的辦公桌是誰的啊？”沒想到，她兩人竟然先是很默契地對視了一下，然后才似笑非笑地回答：哦，許瑩的，她出差去了，估計再過半個月才會回來。 　　這里還沒有人知道，其實我早就認識許瑩，不，應該說，是早就聽說過許瑩這個人了。實際上，她是住我下鋪那個迷迷糊糊的許麗的親姐姐，是她們老許家的家族驕傲、半邊天，乃至精神領袖。 　　許麗不止一次跟我講過，她的這位明星老姐小學連跳三級，按二、四、六的順序畢業；初高中年年第一；大學后碩博連讀；畢了業就進了一家特牛的外企，還特別被重視。不僅如此，包括妹妹的學業設計和爸媽的養老計劃，她家的大小事宜，都是由許瑩一手規劃并監督執行。甚至于連她的舅舅、小姨，遇上什么大事，也要來找許瑩商量，等著她最后拍板。 　　所以，在來到這里之前，我就對這樣一位巾幗英雄充滿好奇。誰知道一番誤打誤撞，正巧分配到她所在的團隊，更是美得不亦樂乎。可惜，一連幾天也沒見到本人，心里自然癢得難受，就趕緊詢問起她的情況來。 　　沒想到，許瑩的同事們好像對她的印象比較一般，幾次追問，也沒得到一句算得上驚天地泣鬼神的描述。他們甚至對于我對她的好奇有點納悶，問我是不是聽說了什么？最后，一位大姐竟然安慰似的對我說：“雖然她不好相處，也不至于難為你一個黃毛丫頭。凡事裝沒聽見就好了。” 　　謎底直到許瑩回來上班后才揭開——原來這位許家的風云人物，換到了中關村的辦公樓里，也不過只是普通的職員一名，沒見得比身邊的同事神奇多少，根本沒有被我想象中的光環籠罩。 　　而且，說句實話，她是那種不太受歡迎的人。原因嘛，比如說，有人準備周末和朋友去唱歌，她就提醒人家那家卡拉OK沒有電腦打分；有人透露過幾天要帶孩子去慶祝生日，她就告訴人家選的酒店沒什么新鮮菜，特有意思的一件事是，有一天正好坐在我對面的姐姐買了一個名牌的手提袋，她就接過話頭，滔滔不絕地說，自己在英國的時候，看到過一模一樣的，當時只要七折…… 　　那位姐姐嘴上倒是沒有說話，手底下卻在MSN上向大家群發：“我的媽呀，第八遍了，不就是沾公司的光，去過一次歐洲七日游嗎，還有兩天是在飛機上。”連我這個實習生都沒落下。 　　于是，這間小小辦公室里的一項非公開的慣例，就輕而一舉地被我這個外來人看破了。那就是，不管多熱鬧的談話，只要許瑩一張嘴，保準立刻就沒有下文了。 　　還好，許瑩本人并不知道我就是她妹妹的同學，不然的話，說不定真的叫人很難面對。不過憑良心講，其實她除了在說話的時候嘩眾取寵之外，也沒什么其他的壞處。工作很賣力，對人也挺熱心，誰要是真找她幫忙，她也總是一口答應下來，毫無保留地提供援助。可惜就是這有事沒事，指指點點，非要在口頭上爭個風光的毛病，白白落下了很大的笑柄。 　　后來，我留心了一下發現，好像她對花錢的事情格外敏感，似乎生怕自己不說話，別人就不知道她也能買得起單。這讓我聯想到一件可能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其實許瑩的家里經濟情況不怎么好。聽許麗說，她媽媽一直沒有工作，爸爸薪水也很低，姐妹倆小的時候連課本都是撿別人用過的使。這樣算算，許瑩一個人要負擔全家的花銷，還要照顧妹妹，還要維持她一個高級白領的生活，想想壓力也是蠻大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我開始覺得，她以前說過的那些話好像也沒有當時聽起來那么刺耳，說不定根本就沒有貶損別人的意思。有時候，我在工作之余偷偷抬頭朝她望上一眼，看見她的背影還是挺漂亮的。 　　回家不過是縮到自己的殼里 　　元旦前一天，系里組織聯歡晚會。同宿舍的姐妹好熱鬧，吃過午飯就趕著去占前排的位子。只有王小萌在一旁不作聲響，收拾好東西后，隨口編了個理由，請假，回家。 　　其實她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假期安排，只是在故意回避集體活動。因為她擔心在那種臺上臺下一片熱氣騰騰的環境中，看看身邊個個精彩的同學，反而更容易覺得孤單——而這種糟糕的感覺，從她進入這所學校的第一天起，就隔三差五地從各種意想不到的地方鉆出來，纏得她心煩意亂。 　　王小萌是跨校跨專業考來的，現在正讀研究生一年級。當初，她只是因為喜愛，就愣頭愣腦地報考了這一專業全國最好的學校，至于能不能考上，其實沒抱多大的希望。但是，誰也沒想到，結果她還真的被錄取了！而她則把這一切歸功于老天爺給的好運氣，特別是僅僅高出分數線1分的總成績，還得感謝乖巧伶俐的外表，在面試中占了印象分的便宜。為此，王小萌總是逢人便說：要是教授了解了她那半瓶醋的實際水平，是絕對不會收她入門的！ 　　這樣，王小萌頂著一張“倒數第一”的名片，開始了她全新的研究生生活。沒幾天，細心的她就發現，系里的同學實際上有六七成都是由本校原來的本科生“直升”上來的。這些“高人”們的天時地利人和，讓她這個“外來人口”實在是羨慕不已——他們的專業基礎都很棒，或多或少都參加過實驗研究，跟老師們的關系也走得很近。 　　他們之間在談話時，總是輕而易舉地提到一大堆專業詞語，而這些詞語，王小萌只是在背誦名詞解釋的時候接觸過，連含義都搞得不是很清楚，至于真正的儀器或軟件界面，更是見都沒見過。 　　他們還經常底氣十足地批評某位老師講課不好，嫌某次會議不夠水準，絕不會像她那樣，隨便看到一個名人講座就傻乎乎地激動得亂蹦亂跳。至于他們在私底下傳播的各種小道消息，王小萌就更插不上嘴了，因為她怎么清楚那些大小人物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呢？ 　　所以，由于害怕一不小心就會泄露出自己的無知，王小萌總是盡量保持安靜。不管是在課堂上，研究室里，小組討論時，還是日常生活的閑扯胡聊中，她總是盡量不開口，微笑著虛心聽取別人的意見。要是不幸哪一次被點到大名，在小聲回答之后，也總要加上一句“我還沒想好，也可能不是這樣”的補充說明。 　　而最讓她頭疼的，莫過于課業方面的問題了。研究生階段，幾乎沒有什么標準化的考試，經常是交給老師一份報告后就沒有下文了。不像大學的時候，她好歹還能從成績查詢里確認自己的水平。這下倒好，看著別人輕松有余的表情，她總是懷疑自己費勁完成的作業是不是最差的那一份？ 　　為此，她也試過“三人行必有我師”。導師剛剛布置了下個月的任務，她就連忙跑去問人家，做編程難不難？寫綜述難不難？結果，這不問還好，問了以后，得到的回答都是“一點都不難，簡單”，一腳就把自己踢到了死胡同，看來只有自己這種沒基礎的笨蛋才覺得難。 　　于是，為了不成為被末位淘汰的那一個，王小萌只好不斷削減自己的各項休閑活動，經常是一個人刻苦地奮斗在研究室的計算機前。似乎這個學校里其他的事情、其他人，都與她沒什么關系，別人精彩他們的精彩，她孤單她自己的孤單。 　　所以，她格外喜歡回家，每次完成了一項階段性的任務，她就一定要找個理由回家住幾天。在那個厚厚的、安全的、屬于她自己的家里，在爸爸媽媽和一些大學時的好朋友那里，她才能汲取到足夠的堅持下去的勇氣。因為在學校里，她經常能從別人的言語中讀出暗示的味道，總覺得從一開始，她王小萌就不該厚著臉皮擠到這里來。 　　不過，這一次，因為提前離校，她沒能看到考務科在校園網絡上公布的學生成績，還不知道，她選修的所有科目的成績，都在前十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