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檢屢上黑榜凸顯中藥飲片質量之痛

　　81張GMP證書被收回。

　　這是2016年全年，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以下簡稱“食藥監總局”)收回中藥飲片GMP(藥品生產質量管理規范)證書的數量。而按照監管規定，一旦GMP證書被收回，涉事企業將不得再從事所涉獵中藥飲片的生產經營。

　　那么，“81張”又是一個怎樣的數字概念?

　　按照食藥監總局藥化監管司司長丁建華6月1日在《2016年度藥品檢查報告》(以下簡稱《報告》)發布會上的介紹，2016年全年共計收回了172張GMP證書，這其中涉及中藥飲片的占比高達47.6%。

　　多位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的業內人士稱，在高占比的GMP證書被收回的背后，掩藏著的卻是中藥飲片的質量之痛。

　　《報告》揭露了中藥飲片質量問題的冰山一角。

　　信息顯示，在食藥監總局2016年在對中藥類企業的飛行檢查中發現，中藥飲片普遍存在“購進中藥材或炮制后產品的含量檢測問題突出，染色、增重問題時有發生，批生產記錄真實性存疑”等問題。

　　無獨有偶。

　　就在《報告》發布后的第二日，食藥監總局同時披露了12家中藥飲片企業生產的12批次黃芪存在性狀項目不合格(中藥飲片性狀不符合規格將會直接影響藥品的質量和功效)。

　　“近年來，中藥飲片行業得到了高速發展，但與之相伴的是中藥飲片質量問題也普遍暴露出來。”北京鼎臣醫藥咨詢負責人史立臣對法治周末記者介紹，“目前，中藥飲片生產環節還存在一些不規范的問題，一些生產企業存在著不按GMP要求生產，未按照規定檢驗，甚至外購散裝飲片加工包裝等行為。”

　　抽檢黑榜上的常客

　　所謂中藥飲片，簡單來說，是指可直接用于中醫臨床的中藥。具體而言，指的是中藥材經過按中醫藥理論、中藥炮制方法，經過加工炮制后的飲片。

　　“中藥飲片可以由上游的中藥材直接加工而成，直接作為藥劑、配方服用或者自選做保健和食療之用;同時也可以作為原料加工成中成藥，進入下游銷售終端。”山東省濱州市某門診醫師楊華(化名)向法治周末記者介紹。

　　“中藥飲片的生產其實不存在太復雜的工藝。”史立臣介紹，“因為過去常以小作坊、小企業生產為主，雖然后來納入GMP監管體系中，但是質量問題卻是不斷。”

　　食藥監總局公布的抽檢信息印證了史立臣“質量問題不斷”的說法。事實上，自2017年春節以來，圍繞中藥飲片的監管，食藥監總局的動作就持續不斷。

　　法治周末記者梳理了2017年2月至今食藥監總局針對中藥飲片產品質量進行的抽檢情況后發現，短短5個月不到，食藥監總局先后8次累計曝光了281家中藥企業312批次中藥飲片存在質量不合格問題。

　　可以說，中藥飲片儼然已成為了抽檢黑榜上的“常客”。

　　梳理結果顯示，今年2月、3月、4月、5月、6月均有中藥飲片因產品不合格遭到食藥監總局點名。這其中，食藥監總局先后在2月、3月、5月兩次曝光中藥飲片產品不合格名單;以剛剛過去的5月為例，115家企業生產的132批次中藥飲片不合格。

　　當然，這些涉事的企業中，亦不乏知名企業卷入。

　　例如，在食藥監總局4月、5月的抽檢中，云南白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中藥飲片分公司先后兩次分別因土鱉蟲和菊花不合格而上抽檢黑榜;康美藥業股份有限公司在4月的抽檢中，亦因5批次菊花性狀不合格而遭點名。

　　“小、散、亂”是主因

　　梳理結果同時顯示，這些被曝光的中藥飲片之所以不合格，直接原因是包括性狀、浸出物、總灰分、酸不溶性灰分、水分、二氧化硫殘留量、含量測定、樟腦、不揮發物以及檢查項下的細菌數、裝量差異、溶散時限、有關物質、重量差異等指標存在不達標。

　　那么，又是怎樣的原因造成了中藥飲片頻頻出現這些不達標的質量問題?

　　“中藥飲片的上游材料就是中藥材。”史立臣透露，“頻發的質量問題首先與上游中藥材的生產銷售有關。”

　　“過去中藥材多是野生，現在為了滿足更多的需求，多采取人工種植。”史立臣介紹，“為了增加經濟效益，也促使了很多種植戶在使用化肥農藥時普遍濫用，而這都直接影響到中藥飲片的質量。”

　　原因還有中藥飲片企業的規模、生產有關。

　　“我國中藥飲片企業雖然數量不少，但規模偏小，在技術等核心競爭力方面明顯不足，行業標準始終無法建立。”中國衛生法學會長常務理事、首都醫科大學衛生法學系副教授劉炫麟告訴法治周末記者，“出于降低成本、追求經濟利益的考慮，在現實中存在用硫磺熏蒸、化學色素染色、摻雜增重等失信行為，這同樣直接影響到中藥飲片的質量。”

　　來自廣證恒生的數據顯示，目前中藥飲片行業集中度偏低，銷售額不足億元企業占據70%。

　　史立臣解釋，過去中藥飲片的生產其實并未納入到GMP監管體系之中。“雖然，納入GMP監管體系后，解決了很多存在質量問題高發的小企業。但是，由于目前市面上很多小型中藥飲片企業由傳統手工作坊轉變而來，由于企業規模小，資金不足等原因，很多拿到GMP證書的企業依然是在沿用落后的生產方式及管理方法，生產的藥品在藥材原料質量、炮制工藝、包裝、倉儲運輸等方面難免存在問題。”史立臣介紹。

　　此外，在劉炫麟看來，醫院作為中藥飲片的下游，其專業人才匱乏和設備短缺，往往無法進行質量鑒定和檢測。

　　中研普華研究員郭宗毅則告訴法治周末記者，中藥飲片質量問題頻發也與監管環節著力點不均有一定關系。“地下作坊沖擊合法企業，無證經營戰勝有證經營，這也造成了不公平競爭。”

　　市場的“座上賓”

　　然而，有意思的是，雖然頻繁遭遇監管部門點名，但中藥飲片近兩年卻成為了備受藥企追捧的市場“座上賓”。

　　據Wind資訊數據顯示，目前約有878家企業參與到中藥飲片這一市場的競爭角逐中。這其中，不乏中國中藥、康美藥業、云南白藥等知名企業參與其中。

　　中藥飲片也正成為推動中藥企業發展的主要業務領域。根據Wind統計數據，在已經公布的2017年一季度財報的64家中藥上市公司中，有47家公司凈利潤為同比增長狀態，其中6家公司凈利潤增長幅度超過50%。

　　“這與中藥飲片巨大的市場前景有關。”史立臣介紹，“2009年，中藥飲片被列入國家基本藥物目錄，大大推動了中藥飲片行業發展。”

　　公開資料顯示，中藥飲片市場規模已經從2010年的658.15億元增長至2016年的1956億元，增速領跑醫藥工業各子行業。而按照廣證恒生證券的分析，中藥飲片市場2017年依然會保持19%的增速，到2018年中藥飲片市場規模將超過2700億元。

　　業內人士亦表示，在我國公立醫院綜合改革全面推開的大背景下，降低藥占比、取消藥品加成進入實施階段，而不受這兩項政策影響的中藥飲片成為各個中藥企業逐利的熱點。

　　“近些年來，中藥飲片增幅之所以高位運行，主要有兩大原因：一是其特殊的地位決定的，其既可以根據處方調配入湯藥，也可以作為原料生產中成藥，具有很大的社會需求量。”劉炫麟說，“二是我國中醫藥法的頒布，進一步指明了中醫藥發展和創新的方向，為中藥飲片提供廣闊的發展前景和機遇。”

　　如何破解質量頑疾

　　一面是備受藥企追捧的市場“座上賓”，另一面則是監管部門抽檢黑榜上的“常客”，而如何破解中藥飲片質量頑疾似乎成為一個必答題。

　　法治周末記者注意到，為加強中藥飲片生產質量管理，食藥監總局曾于2004年下發了《關于推進中藥飲片等類別藥品監督實施GMP工作的通知》(國食藥監安〔2004〕514號)，其中明確要求“自2008年1月1日起，所有中藥飲片生產企業必須在符合GMP的條件下生產”。

　　2008年2月，食藥監局再次發布了《關于加強中藥飲片生產監督管理的通知(國食藥監辦[2008]42號)》文件，明確貫徹執行國食藥監安〔2004〕514號文件要求，提出“自2008年1月1日起，未獲得《藥品GMP證書》的中藥飲片生產企業一律不得從事中藥飲片的生產經營活動”。

　　然而，在史立臣看來，雖然中藥飲片已納入到了GMP監管體系，但這還遠遠不夠。“我認為，應該加強對中藥飲片全產業鏈的過程監管，不能讓一些企業有‘我拿到證了就ok了’的思想。”

　　劉炫麟同樣認為，中藥飲片涉及從“地頭”到“碗口”多個環節，因此需要從社會公共治理的高度予以審視和對待。

　　“此外，我建議中藥飲片行業最好還是促使行業的集中化。由于很多中藥飲片企業的規模比較小，因此其在生產、倉儲等方面往往受資金條件所限。促進行業的集中化發展將有利于大企業投入更多的成本去保證質量安全。”史立臣認為。

　　在史立臣看來，目前中藥飲片的地域保護也比較嚴重。“出于地方利益考慮，很多地方存在限制其他中藥飲片的進入。而這實際上不利于中藥飲片的發展，造成競爭程度不夠，反而會使常年不守規矩的企業被保護起來。因此，應當打破中藥飲片的地方保護。”

　　“國家應當加強立法，積極推動中藥飲片行業標準的盡快出臺，提供統一性規范和指導。各部門聯合執法，加大監管力度，豐富監管手段，依靠群眾、媒體、協會等多主體力量，實現社會共治。處罰不是最終目的，而是保護一批真正守法的中藥飲片企業，否則難以解決‘劣幣驅逐良幣’的怪圈。”劉炫麟說，“此外，要加強院企合作，通過指派專員進駐企業，嚴格把好質量關口，保證中藥飲片質量安全。”